106.作家总是偏激、有偏见的。我想文学就是建立在作家的偏见基础之上的,这样才出现了很多风格不一样的作家和作品。如果站在一个历史学家或人类学家的角度来分析,就会讲到母系社会、父系社会、当代社会,肯定是男女分工不同,而且男女因为生理构造不同,性格也不一样。
107.其实现在一些年轻的作家像韩寒、郭敬明等等,他们的作品我也看过,我觉得我写不出来。比如说郭敬明的《幻城》,他的文字非常的华丽,他的故事也都是一种非人间的故事,他好像营造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想象的世界,跟现实世界有联系,但是联系并不是很紧密的想象的王国。
108.人越来越老,就应该有更多清醒的自省。过去我们批评别人,我们拿放大镜看别人的缺点,然后义愤填膺地进行抨击。人老了以后,就应该回头向自我的内心来进行观照,看看你在骂别人时,是否同时也在骂自己。看到很多黑暗的现象,要想一想,你是否也充当过制造黑暗的帮凶?
109.我写小说将近30年来,刚开始所谓把好人当坏人写也好,把坏人当好人写也好,实际上是对我们过去极左路线文艺观念的拨乱反正,那个时候,如果年龄稍微大一点,看一下当时的作品也知道,当时是把好人塑造得完美无缺,把坏人塑造得一无是处,这是所谓现实主义最不现实、最不真实。
110.我的小说中,当然也写了理想和希望,《檀香刑》中,所有的人都死了,但我让那个身怀六甲的孙眉娘活了下来,这难道还不是理想和希望吗?我曾经在小说结尾处写上过“让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这样的理想之歌,可惜让编辑删去了。真是遗憾,他们的武断,毁了我理想主义作家的名声。
111.在我与西门金龙争辩时,胡宾绕着我们转圈。他非常兴奋,抓耳挠腮,搓手拍掌,嘴巴里嘈嘈不休。这个头顶一摞绿帽子的家伙,心地邪恶,自命不凡,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仇恨,但又不敢反抗,我们兄弟打架,他幸灾乐祸,别人的灾难和痛苦,成了缓解他心中痛苦的良药。这时,你发威了。《生死疲劳》
112.过分夸张的语言一向是我反对的,多年前我的书后面也印了很多夸张的语言,也印了很多包括国外作家给我非常高度的评价,我自己看了也不舒服,没有必要用这样的语言,相信读者的判断力,应该相信真正的好书是通过口口相传的,读者的口口相传比任何广告都更加有力。建议出版社拿掉腰封。
113.最基本的那几本古典小说如果不读你会找不到源头了。起码《三国演义》《水浒传》《儒林外史》《西游记》《红楼梦》《聊斋志异》还是要读一读,这是基本功。不仅仅是中文系的学生,作为一个中国人,这是文学方面必修课。这也是在浩如烟海的小说中经过了历史的淘汰剩下的一部分,真正的经典。
人物周刊:您早期的阅读是红色经典,后来是西方作品,想听听您对中国古典文学的评价。
114.写作过程就是一个快乐与痛苦交织的过程,写作既是脑力也是体力的很大消耗,尤其是长篇小说,所以作家首先还是该有个健康的体魄。我的获奖确实会有一些短期效应,但很快就会过去,因为文学创作不是运动,它是高度个体化的、个性化的劳动,作家还是该安静得思考、工作,任何热闹都是短暂地。
115.肉是肉,也不是肉。肉和灵,是互相依存又相互排斥的对立统一。肉又是欲望,是人的本能,但精神的升华总是建立在本能和欲望的基础上。肉是象征,又是食物。我在写的时候,只是感到这个“肉”是一个丰富的意象,至于其中的内涵,那就不需要我来解释,我的解释,实际上是为自己画地为牢的愚蠢举动。
116.“蝌蚪”身上确实有很多我的影子,这可能也是我自己心里的想法。这种想法很偏激,文学哪里都有,未必回到乡下文学就离你近。在都市高楼大厦写字楼里照样产生文学,这是写蝌蚪一个人的感受,跟他的出生和经历有关系。假如一个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有很多作品的文学灵感也是产生在豪华的大厦里。
117.我个人读小说,留给我深刻印象的不是这个历史背景和这个历史事件,而是在这个事件当中凸现出来的令人难以忘记的性格非常鲜明的人物形象。我们读鲁迅也好,记住了阿Q;我们读包法利夫人,记住了包法利夫人,小说历史背景很快就会陈旧,小说里所描述的历史事件很快也会变成陈旧的东西,人物是万古长青的。
118.写小说写的过程已经字斟句酌,写出来还要反复修改,有时因艺术的需要也不能太直露。你要塑造人物,有时人物是虚伪的,你让他满口实话这个人物就不对。但是真正的如果要看出我想表达的东西,还是要看小说,我在访谈当中很多话未必能马上说出来,但小说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把我想说的话曲曲折折表现出来。
119.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生死疲劳》
120.尽管说了实话会显得很不近人情,但我还是要说,得奖和写作,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作家,第一不会也不应该把得奖作为自己写作的动力,第二,得奖并不会使他的小说变得好起来。已经写出来的小说不管得奖与否,是好是坏,已经无法改变。还没写出来的小说,甚至必须与得奖小说大唱反调,才会有价值。